幾個小時後, 張林的麻藥退去，漸漸醒了過來。

主治醫生來檢查了一次，張林術後指標均顯示正常。

徐映紅坐在他邊上, 抹了兩把眼淚, “你嚇死了我咯……”

“今天早上起霧了，路上看不清。”張林說了兩句, 見初音牽著張初樂從門口進來——

張初樂手裏抱著一個碩大的漢堡, 嘴角吃得油乎乎的，一路拉著初音到張林面前，非常稚嫩地說：“姐姐！你看這就是我爸爸！他是打怪獸才受傷的。”

張林伸手在張初樂頭上摸了摸：“怎麽吃這麽多？”

張初樂：“初音, 姐姐讓我多吃點長高高。”

張林聞言，掃了眼站在張初樂邊上初音。

初音抿了下唇, 喊：“爸……”

張林神色有幾分不悅, “你怎麽到這裏來？”

初音：“我來看你。”

“誰喊你過來的？”張林驟然拔高嗓子吼道, 門口查房的護士嚇了一跳。

江星辰近, 適時握住了初音的肩膀，給了她無聲的依靠。

徐映紅趕忙打圓場，“你出車禍, 我喊女兒回來看看不是很正常嗎？你那麽兇做什麽？撞你的司機跑了, 要不是初音回來墊付了醫藥費, 你現在住院的錢都沒有。”

這句話, 瞬間讓張林想到了他和陳雲那段雞飛狗跳的婚姻。

他在那段婚姻裏像個懦夫。

尊嚴掃地, 一無所有。

一時間，百感交集心頭, 他忍痛坐起來，拉過徐映紅說，“你去和大夫說, 把錢退掉，我已經好了。”

初音有些不知所措：“爸，你別擔心錢……”

張林從鼻子裏哼了哼，“你媽和你後爸的錢，我就是死也不用，你還是和你媽過好日子去，我還輪不到你來同情。”

初音垂著腦袋，一言不發，眼眶微微發紅。

她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緒。

江星辰心尖沒來由一疼，禁不住伸手將她拉到身後去，“叔叔，這是初音自己攢的錢。”

張林皺眉：“你是誰？”

江星辰擡眉看他，眼神不卑不亢：“江星辰，初音的男朋友。很抱歉，即便您是初音的父親，我也見不得您剛剛那樣罵她。”

身後的小姑娘，很輕地扯了下他的袖子，示意他不要說了。

江星辰反手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裏團住，他的掌心溫熱而寬闊，給了她勇氣與堅定。

下秒，她從江星辰身後出來，朝著病床上的張林，微笑道：“爸，你不要多想，早點把身體養好，初樂和阿姨還需要你來照顧。一個完整的家比什麽都重要，我的早沒有了，樂樂還小，他不一樣。”

張初樂適時鉆到張林懷裏撒嬌地拱了拱。

張林看了看張初樂，多少有些動容。

初音牽著江星辰到了門外。

住院部的走廊裏人來人往，初音牽著他一直走到了長廊的盡頭。

這裏在住院部的19樓，可以俯瞰整個N市主城區的車水馬龍。

風從半開的窗戶裏吹進來，帶著秋天特有的涼意，初音立在窗邊，背影看起來特別的單薄。

江星辰陪她站了會兒，接著把掌心壓在她頭頂，語氣非常柔和地說：“傻小孩，你怎麽會沒有家呢，哥哥就是你的家啊。”

初音轉過來，伸手抱住他，喉頭有些哽咽：“嗯。”

江星辰：“一會兒跟研究所請幾天假，大平層離這裏也近，等你爸好點，我們再回去。”

初音問：“學校的事怎麽弄？”

江星辰：“我的課不多，上課的時候飛回去。”

那之後，初音每天往醫院裏送飯。

張林起初還有點別扭，但心到底是肉做的。

這麽過了大半個月，張林已經好轉了大半，連續幾次覆查都已經達到了出院的標準。

出院這天，江星辰開車送了他們回眉山鎮。

車子停在路邊，徐映紅扶著張林走在前面，江星辰和初音提東西跟在後面。

這裏和初音小時候比，已經變化了很多，早已不是那個黑黢黢的小破房子，屋子裏弄得還算整潔溫馨。

徐映紅把張林扶著坐下後，去廚房燒水做飯。

初音跟進去幫忙，張初樂鉆到他的玩具堆裏的玩。

一時間，客廳裏只剩下江星辰和張林兩個人。

張林從桌上的煙盒裏摸了支煙來遞給江星辰，自己也點了一支：“小江是哪裏人？”

江星辰：“N市人，我小時候在這裏待過。我的外婆姓李，初音初二時，我曾經給她輔導過一個暑假的功課。”

“是你？”張林楞了一瞬，有些難以置信。

江星辰嘴角勾了勾：“是的。”

張林：“初音上次和我說，她在X市工作。”

江星辰：“我也在X市。”

張林點頭：“初音以後還要你多照顧了。”

江星辰：“我會的，初音自己也可以把自己照顧得非常好。”

張林撣了撣手裏的煙灰：“以後我們這裏，你們也不用太過費心，初音已經習慣了她媽媽的生活方式，以後還是跟著她媽媽比較好，錢我會想辦法還給她。”

江星辰沈默了一會兒說：“當年您和陳阿姨分開的時候，初音曾經問過我選誰。我記得先放棄初音的人是您，她從沒有喊過韓叔叔爸爸，去新家的很長一段時間，也並不開心。法律上你有探望她的權利，但您從來沒去看過她一次……”

張林抿了一大口煙，白色的煙霧騰起又散開。

當年初音和陳雲走的時候，他連送都不敢送，生怕忍不住會把女兒搶回來，後來不去看她是因為面子。

開水已經燒好了，初音送上來，給江星辰和張林各倒了一杯，很快又進了廚房。

江星辰把手裏的煙立在桌上敲了敲，擡眉看向張林，“初音現在已經長大了，有些事應該讓她自己來選擇，我尊重她的決定，也想看她開心。作為父親，您欠她的不是錢，而是別的。”

張林眼眶有些發熱，他垂眉端起初音剛倒的水，啜了一口，將那驟然騰起的情緒掩飾了過去。

張初樂抱了個玩具出來找江星辰玩，他不再和張林說話，認真和張初樂一起研究起了玩具。

廚房裏在炒菜，陣陣香氣冒出來，初音端著搪瓷碗往外走。

張林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的事……

那時候這裏還是一間破舊的房子，陳雲嫁給他的時候，對生活充滿了各種憧憬；初音出生的時候，他也曾高興了一整個晚上。後來，生活就變成了無休止的爭吵。陳雲走後，他也曾後悔過。

手裏的碗有些燙，初音腳下的步子邁得飛快。

江星辰眼尖，很快站起來從她手裏接了盤子。

小姑娘笑著把手放在耳朵上捏了捏，“有點燙，你小心點。”

江星辰一手端碗，一手在她發頂揉了揉：“一點都不燙。”

張林配合著將桌上收拾幹凈，張初樂也跟著下去幫忙。

飯菜很快齊了。

方桌的四面各坐一人，張初樂靠著初音坐著，因為多了個姐姐，一臉的喜滋滋。

張林開了瓶白酒，給自己和江星辰一人倒了一杯：“星辰啊，我們這裏女婿見丈人要曬一曬酒量，酒品即人品。”

初音把他手裏的白酒抽走換成了白水，“爸，等你身體好了，再和他喝真的。”

張林：“那可不行，星辰是第一次到我們家來，必須得喝酒，不然不符合規矩。”

江星辰舉了酒杯和張林裝白水的杯子碰了下，“叔叔，我喝酒，您喝水。”

張林挑了眉，他喜歡江星辰這樣幹脆利落的性子，於是便端著水杯和他喝了一杯。

江星辰絲毫不含糊，張林喝多少水，他就喝多少酒。

初音看著江星辰越來越紅的臉頰，有點擔心。

趁著張林去衛生間的時間，她想給他偷偷倒點白水兌兌，被他用水蓋住了杯口，笑：“小孩，丈人考驗女婿這種事不能作弊，不然顯得我沒誠意。”

初音小聲說：“沒關心，我又不介意。”

江星辰伸手在她眉心彈了一瞬，狹長的鳳眼凝住她：“我介意，心誠則靈，我不誠心點，到時候你爸不肯把你嫁給我怎麽辦？”

“啊？”初音臉頰到脖頸一下窘紅了。

張林已經回來了，江星辰自己倒了杯酒，又主動給他倒了一杯水，兩人舉著杯子一飲而盡。

張林：“來來，星辰吃菜。”

初音瞥見那瓶新開的白酒，就剩個底兒了，某人臉紅得跟水蜜桃似的。

徐映紅有點看不過去，勸了幾句。

張林端起酒瓶晃了晃，發現江星辰喝了這麽多還能談笑自若，略感欣慰。

酒品即人品，小夥子不錯。

江星辰喝了酒，下午回程，只好初音開車。

張林和徐映紅一直把他們送到車上，告別的話已經講完了，徐映紅退到路邊去，張林還背著手站在車邊，欲言又止。

初音低頭打響了鑰匙：“爸，我回去了。”

張林忽然咳了咳說：“路上慢點，想回來就回來，你媽雖然不在這裏，但這兒還是你家，下次星辰來，爸爸不喊他喝酒了。”說完他朝初音擺了下手，示意她走。

初音眼睛泛酸，努力克制眼淚不往外冒。

車子開出去一段，江星辰中控箱裏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：“小孩，想哭就哭，沒旁人。”

初音接過來擦了下鼻子：“你不是醉了麽，怎麽知道我想哭？”

江星辰指了指心口：“哥哥醉了，心裏卻很清醒，我以前最見不得別人哭，但你不同。”

初音偏頭問他：“哪裏不同？”

江星辰合上眼，笑：“招人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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